刘木华:抬头看路,低头耕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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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木华在江西省九江市都昌县与农民讨论再生稻种植  刘木华:全国政协委员,民建江西省委会副主任委员,江西农业大学副校长,2023年度全国政协委员优秀履职奖获得者。  刘校长“偏心”农民,这是团队里大家公认的事儿。  证据是,刘木华这么多年极少发火,为数不多的几次生气,都是因为他们搞试验的时候,给农民添乱了。  团队研发了新的收割机,到“老表”的稻田里试验。年轻学生开收割机不熟练,不时碾轧或是漏割稻子。正蹲在田边跟“老表”说话的刘木华看着就火了:“你这么乱开,‘老表’家的收成怎么办?”  年少时操劳农活的经历,让刘木华格外珍视农民的每一分收成。在他的记忆里,小时候,全家人种地就是为了吃饱饭。而到了他上大学的20世纪90年代,国家经济越来越好,农民不靠种田也能吃饱饭了。但是,种地的人却变少了。  “因为农田劳作太累了,也产生不了多少经济效益,所以不少农民撂下田地外出打工了。”刘木华回乡看到,仍有不少农民因为没啥技术,只能守在家种地。  起初,报考江西农业大学,只因这是当时江西唯一的全国重点大学,但看着家乡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刘木华的目标越来越坚定:要让农民种地不那么累,还要让农民种地能挣到钱。  “多到田里去”  2023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鼓励有条件的地方发展再生稻。在那之前,刘木华已经蹲在再生稻田里,扒拉了好几年稻茬。  “再生稻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确实省时省力还省肥。”田埂边,“老表”跟刘木华越聊越多,“但是第一茬收割后,稻茬被收割机轧倒不少。这样的话,第二茬稻子长不好,卖不上价钱。”  “‘老表’你说说,再生稻怎么收割更好呢?”刘木华不像农业专家,不像江西省科技特派团团长,反倒像一个捧着笔记本的学生。“老表”兴奋地分享:“第一茬全部割矮点,稻茬就不会被收割机轧到,这样第二茬长得又齐又好。”刘木华一拍大腿:“哎呀,原来是这么回事!”  当时,学生们在一旁听着,都以为回去得研制专用收割机,琢磨怎么割矮再生稻了。然而不久后,刘木华提出了两种不同的设计方案:一种是把稻茬尽量割矮,另一种则是把稻茬留得稍高点。  “有的农区收割完再生稻,还得接着种油菜。”刘木华跑了省内外好几个农区,摸到了新情况,“稻茬割得矮,第二茬就成熟晚,耽误种油菜。咱们装满了‘粮袋子’,也得拎稳‘油瓶子’啊。”  第二季稻茬要求高,又容易被碾压减产。刘木华琢磨来琢磨去,带着团队研制了扶正机,把倒下的稻茬再扶起来。没想到,“老表们”对这项新发明不感冒:“这扶正机老是对不齐行儿,开着麻烦得很。”看着田里歪歪扭扭的稻茬,刘木华觉得“老表”说得没错。他默默记下情况,回去又开始琢磨,要给扶正机加上视觉导航。  土地不平整怎么办?收割时能不能顺便施肥?不知不觉中,一个个难题被解决了。刘木华的许多灵感,都是在田里扒拉出来的,是蹲田埂上跟“老表”聊出来的。  团队里的刘兆朋博士说,平日里,刘木华不怎么干涉学生们的研究细节,但有一句话他经常会问:“最近怎么没看见你们到田里去?要多到田里去,多去看看实际生产情况,问问‘老表们’的意见。”  而一旦站到田里,刘木华从来不觉得自己比农民更懂种地,他总是乐呵呵地:“‘老表’,我来跟你学习了。”  乐呵呵的刘木华,也有沉默的时候。当谈起为何要研究白莲加工机械时,刘木华叹了口气,反问道:“你知道,以前的每一颗莲子是怎么剥出来的吗?”  在江西,种有50万亩白莲。每到夏秋,莲农们摘下成熟的莲蓬后,先把坚硬的莲子抠出,然后剥开绿色外壳,再搓去白色莲肉表面的一层皮,最后用牙签把苦涩的莲心捅出来,一颗莲子才算剥完了。即使一位熟练的技术农民,每天从早到晚也剥不了10公斤。  “每4到5千克鲜白莲,能加工1千克成品,售价不超过80元,手工成本就占了价格的30%左右。”江西省农业科学院农业工程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徐谐庆介绍,“而且,现在给钱也很少有人愿意剥了,你看看莲农的手就知道,这活儿太累了。”莲农们的手指关节肿胀、指甲黢黑,与雪白的莲子形成鲜明对比。  徐谐庆曾是刘木华的学生,2012年初,刘木华帮硕士阶段的他确定了研究目标——鲜莲子剥壳去皮一体机的小型化研究。  “刘老师告诉我,只有了解机器存在的问题,才能设计出真正符合市场需求的机器。”从前期调研阶段,刘木华就带着徐谐庆到农机生产企业和农户家里摸情况,而了解现有设计存在的不足后,刘木华干脆让他常驻企业,结合生产实际与企业合作研究。  10年时间过去,2022年秋天的采莲季,莲农们只需将成熟的白莲扔进机器铁皮斗里,喝杯茶的工夫,白白嫩嫩的莲子就咕噜噜滚了出来。  也是在这年秋天,农业农村部公布了2019-2021年度全国农牧渔业丰收奖获奖名单——刘木华主持的“白莲莲子机械化加工技术装备创新及应用”获得了农业技术推广成果奖二等奖。  “抓紧去干吧”  在学术网站搜索刘木华近30年的论文,不难发现,他的研究分成了两个阶段。刚工作后的一段时间,他更关注农产品质量检测,而大约2010年之后,他的研究重心放在了农作物生产上面。  研究视角从“收获后”转为“收获前”,刘木华说,这跟江西农业发展阶段是分不开的。“早些年,农民经济条件有限,机械化生产设备在南方用得比较少。”因此,刘木华就去研究光学无损检测装备,希望帮着农民们把辛苦一年收获的农产品多卖点钱。  “一颗江西脐橙,个头大小,表皮色泽,有无疤痕,糖分多少,都会影响价格。”刘木华说,过去农民从树上摘下鲜橙直接售卖,实在卖不上价。而经过光学无损检测装备的商品化处理,把一颗颗脐橙分为不同的等级,再分别包装贴标,价格就提升了一大截。“检测速度很快,不损伤水果,就知道每一颗的品质。”想到与企业合作的这项研究帮农民多挣了不少钱,时隔多年,刘木华语气间依然难掩兴奋。  当时间来到2004年,国家设立了农机购置补贴,农民们购买农业机械的热情一下子点燃了,刘木华也顺应当地需求,开始研究适合南方农民在生产阶段用的农机。  而无论是当年研究光学无损检测装备,还是后来研究收割机、直播机、剥壳去皮机,刘木华带着团队稳步前进,几乎每年都能给农民带去新惊喜。  “刘老师会给课题组和每个学生都设定一个总体研究框架,并提出阶段性目标。”徐谐庆回忆,刘木华老师不会说过多加油鼓劲的话,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那就抓紧去干吧!”  时至今日,刘木华仍在探索,怎么用光学无损检测技术判断水果中的营养元素和污染元素。“这项技术瓶颈目前还没能突破。”但他的语气中并没有一丝苦恼,“那就继续试嘛。”  就如同研制水稻穴直播机时,核心的排种器必须适配江西不同水稻品种的播种。刘木华形容江西的这些水稻种子是“大的大,长的长,扁的扁,宽的宽”,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各种参数调节,各种尺寸匹配,一次一次不行,一次一次重试。3年里试了成千上万次,终于研制出了适合江西生态的直播机。  但有时,团队里的年轻人遇到了科研瓶颈,难免情绪低落。刘木华想跟学生聊聊,又担心自己出言干涉,年轻孩子会感到拘谨。于是,他便找来团队里的其他年轻人,“你们年轻人能聊到一块,你去关心一下好吗?”  而等学生收拾好心情,向刘木华咨询专业建议时,他立刻投入了帮助。想到农机企业调研,他就当场联系;项目缺钱缺人,他就着手争取资金、招研究生;择业期迷茫了,他就帮着分析各地农业政策。  不知不觉中,刘木华团队研究人员的心中都少了一分动摇,转而习惯了另一件事:“那就抓紧去干吧。”  “这个情况摸清了”  6点30分从江西农业大学出发,9点钟到达合作的示范田。车就停在田边,下车就到农田察看问题,11点多跟农民告别,直接上车回学校。  这是加入刘木华团队5年来,刘兆朋再熟悉不过的一条路线,因为刘木华每年有100多天都在田里调研。“刘校长调研时不整虚的,到田里就是看问题,收集到情况就回去想办法。”能用技术解决的部分,刘木华就组织申请科研项目,不能解决的,就撰写提案或社情民意信息报送给全国政协。  今年3月2日,2023年度全国政协委员优秀履职奖表彰仪式隆重举行,站在台上的刘木华难得有些局促:“我能获得优秀履职奖,实在有点意外。”  回首看时,刘木华才发现,自己已经在政协履职的道路上走了这么远。这一路上,他始终没有忘记当年许下的愿望:要让农民种地不那么累,还要让农民种地能挣到钱。  近年每次到乡下调研,刘木华都会发现,农村劳动力老龄化趋势日益凸显。今年全国两会期间,他提交了一件《加快粮食生产中无人化农场技术应用的提案》,希望农民站在田边或控制室里,就能遥控操作农机,“这样农村老两口也能种好地。”  事实上,5年前刘兆朋就已在刘木华的布置下,着手钻研无人农场技术。跟刘木华交流研究方向时,有一件事令他印象颇深。“我认为,视觉融合更适合南方丘陵不规则的地况,想优先研究这项技术。刘校长肯定了我的意见,但也提出了建议:虽然南方丘陵多,但从大方向上看,还是要优先考虑平原地区的种粮需求,先把高精地图做好。”  刘兆朋感觉这次交流,让自己的研究升高了一个维度:“他总是优先考虑,目前国家最需要的是什么。”  的确如此,近几年无人农场相关技术日趋成熟,到了该推广应用的阶段,刘木华感到,“是时候提这件提案了。以后如果有新技术,我再改进,再提。”  现代农业要注重良种,良机,良法。刘木华思索,“以前我只懂良机,但自从成了政协委员,良种和良法的技术我也开始钻研,这样才能提出更专业的建议。”  不知不觉中,刘木华的学习边界已经大大拓宽。当看到农村缺乏人才,他进一步调研后提交了《让告老返乡的文化传统 在乡村振兴中焕发生机》的提案。当看到油茶产业只赚吆喝不赚钱,他分析了油茶品种、管护、标准,呼吁要让油茶既赚吆喝也赚钱。  刘木华的学生说,每次在田里或是企业了解完问题,他总会不由自主地说一句,“这个情况摸清了。”这句话仿佛在无形中,打下了一个个标记。  2024年,刘木华打下的标记还在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