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丨周宏灏:精准医疗的“拓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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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之声特别策划《先生》,向以德性滋养风气的大师致敬、为他们的成就与修为留痕。今天播出:《周宏灏:精准医疗的“拓荒人”》。  周宏灏:临床用药是不是有种族基因差异,从来没有人做这个事情,这是世界第一篇文章,我有点奇葩,运气好,做出了结果。最重要的还是在个体的差别,说到底,创新的意义就在这里。

【人物名片】  周宏灏,1939年生,今年85岁。遗传药理学和临床药理学家,中国工程院院士,药理学国家重点学科首席教授。个体化医学的奠基人。他在国际上首次提出和证实药物反应种族差异,建立了有国家和民族特色的遗传药理学理论体系。  周宏灏:文章也还没发表出来,纽约的、华盛顿的记者就都跑过来了,一瞬间全球就知道了我的工作,搞得很轰动……  1989年,临床医学科学领域最具权威的杂志《新英格兰医学杂志》发表了一篇关于药物存在药物代谢动力学和药物效应动力学方面的种族差异的文章,这一观点打破了国际医学界“体重决定用药剂量”的固有用药思维,也让周宏灏——这个中国科学家的名字被更多的人知道。  周宏灏:一开始送出去我没把握,万一站不住脚,这不是乱搞吗?所以我先做了普萘洛尔实验、后来我又做了阿托品、吗啡,后来三个实验结果都表明临床用药存在种族基因差别,这时候,我才送出去。

在药理学领域有如此成就的周宏灏,父亲是师从刘海粟的画家,姑姑是音乐教师,或许是基因里的艺术细胞,或许是家庭里的环境影响,他差一点就走上了艺术的道路。  周宏灏:我会唱歌,有点艺术这方面的特长。长大以后,我一位非常好的同学偶然把我带到他哥哥工作的医院,当时一到病房,我就震惊了,到处都是病人,当时医生的崇高和病人的渴望感动到我,我这个人很容易被感动,就因为这,一夜之间我就改变了志向,走上了学医的道路。

立志当如山。然而,一时感动触发的“选择”,很快就遭遇迎头“冲击”,1957年,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武汉医学院的周宏灏,发现医学知识如此庞杂、枯燥、严谨,自认为有些艺术浪漫气质的他,怀疑过当初的选择。  周宏灏:我说我不适合学医。太枯燥太死板!我喜欢灵活,我喜欢思考,但选择了就要做。这么厚一份教材,我半夜还在背,凌晨两三点钟我还在读。走了这个路,就必须要完成。

40岁之前的周宏灏,路走得并不顺当。本科毕业后,周宏灏没有如愿留校当老师,而是被挑选到广州军区的一家空军医院当军医,在那里一做就是七年。  1969年,再三考虑后,周宏灏选择转业,回到了家乡长沙,在一家工厂里做保健医生,但是,做个“教书先生”的梦,周宏灏还在做。  周宏灏:我知道当时的情况一定会发生改变,而且很快就会改变。于是,我就自学了英语。1978年改革开放了,我没有找任何人,就直接到了湖南医学院的人事处,我告诉他,我叫某某某,现在在哪里上班,从哪里毕业的,然后下午就派人到我所在的工厂,很快就安排了调动。我是1939年出生的,也就是说,我几乎快40岁的时候,才开始从事我的专业工作。  从此,三尺讲台成为了周宏灏的舞台。国际上的临床药理学,开始于20世纪60年代初,而我国正式起步是在1978年。但是,周宏灏认定,这门新兴学科,是机遇。  敢于“冒犯”权威,打破固有思维  1983年,周宏灏获得了去香港学习进修临床药理学的机会,在做高血压临床咨询时,他偶然发现,同样症状的高血压患者,英国人用药的剂量要比中国人大得多。为什么英国人和中国人的用药剂量不一样?难道真的是所谓的体重差异?   周宏灏:当时的大家公认的理论是认为中国人跟外国人比,之所以用药剂量要小一点,是因为中国人体重小,但是实际上,中国人用药是10毫克,一天三次,英国人所用的剂量则大到40毫克,一天三次,还用到了80毫克,一天三次,但我们的体重不会比他们小8倍,对吧?所以,我觉得这里面药物剂量不是体重的问题,药理无非是两个,一个药物代谢动力学,一个药物效应动力学。  一路追本溯源,很快,周宏灏便从全球近100名申请者中脱颖而出,成功获得Merck奖学金,带着科研资金和这个研究课题,成功进入美国临床药理学研究的权威学府——范德比尔特大学。早年在国营工厂闲暇时自学的英语,也终于派上了用场。只是,实验仪器不熟悉,电脑不会操作,很多东西,还是得从头自学。  周宏灏:我是作为有经验的医生去的,没有哪个人会带你,药在哪里,处方怎么开,我都不知道。像打针、抽血都是我亲自在做。国内我看都没看见过电脑,别人也很忙,你叫谁教我?所以我就买一台,在家里一个星期,这么厚一本书,一页一页一页照着看、照着搞,就突破了,我就很自由了。

然而,在实验的研究过程中,周宏灏还是遇到了难题:找不到多元化的种族研究对象。这让那个时期的周宏灏一度很苦恼,好在,乐于助人的他,终究得到了许多朋友的援手。  周宏灏:很难,给外国人抽血、做药理实验没有任何障碍,唯独中国人,80年代出去的中国人不多,出去的这些人都害怕抽血,为什么怕抽血?他说抽血就是抽他的骨髓,所以,受试者找不到。偶然机会,我在北京签证到美国的时候,排在我前面的,有一个北大的学生,我们一聊都是到同一所大学,半年后,我见到他了,听说我要做实验,他说我来,就这样他一带头,很快第二个也来了,是一位印度尼西亚的华人,后来就逐渐地做开了。  那个年代,国门大开,移民到美国人的多了起来。只是,无论成名前,还是成名后,周宏灏始终不为所动。  周宏灏:当时还没有发文章,他们就想我拿绿卡,我拒绝了,我说不考虑。  科学没有国界,科学家有祖国

1991年,周宏灏在美国的研究开展得有声有色,时任湖南医科大学校长的罗嘉典来到美国,他此行有一个很明确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够说服周宏灏回国发展。看到周宏灏在美国的研究和生活都处在上升期,罗校长开不了口。  周宏灏:他看到了我在那边工作很受欢迎,他就不说了,但是外事有一位姓宋,他也很耿直,就跟我讲了,但校长听到就吼他,让他不要乱说。我明白校长是想要我回来,我这个人很容易被感动,所以,半夜我就给校长打了电话,我说我回去,大家都感到非常意外,非常吃惊。  记者:当时您太太和孩子能理解吗?  周宏灏:我夫人无所谓,关键是儿子,他当时美国的sat大学资格考试考了前3%,凭这个成绩可以直接去读美国最好的学校。这个时候我和他说,回去吧,他说爸爸,你回去,我也一起回去。  科学没有国界,科学家有祖国。周宏灏谢绝了多次挽留他的美国校方和公司,毅然回国,虽然,他明知国内无法提供科研所必须的合格条件。  周宏灏:科研经费没有,这里也没房子住,那些校领导一看到我,就不好意思,我就躲开他们,因为我也知道他们为难,就这样慢慢地就熬过来了,反正事在人为。

回国后的周宏灏继续深入开展遗传药理学的研究,并将该研究从种族推向个体领域,为根据个人基因特点“因人用药”提供了全新的依据。这项成果被国际同行誉为“遗传药理学里程碑式”的研究。2012年,他率领团队研制出我国第一张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有产业化前景的“个体化用药基因诊断芯片”,为推动遗传药理学理论在临床应用上,又向前迈出一大步。  周宏灏:最近我们提到个体化精准医学空间主线发展。把它联系到我们的个体化,比方说,我们身体精神状态的改变,是受多种因素,不仅是基因,不仅是药物代谢、还有环境等等。我们需要把它找过来,汇总到一起,将一个立体的、多维的、受影响的要素都反映出来,今后来进一步地指导临床用药。  坚守三尺讲台,肩负育人使命

熟悉的人都知道,见到周宏灏,张口请教,总没有失望的时候。  周宏灏:一直教到今天,快50年了。学生们很愿意听我的课,77级的学生到现在为止,还记得我当年讲得什么课,穿得什么衣服,学生们很喜欢我,他们说我是豆豉。  记者:为什么说您是豆豉?  周宏灏:就是我们现在炒菜要调味,放豆豉一煮,它就有味了。就像是,我把自己看成是抹布,哪里需要,我就在哪里。这么大年纪还能够为学校、为医院的发展,我觉得这样的感觉,很愉快、很幸福。  【记者手记】  我是记者孔颖。都说周先生多才多艺,那天本来采访已临近结束,在我们的起哄下,先生便唱了几句《我爱你中国》。几句唱罢,他不好意思地说,哎呀,你看,聊天把我嗓子都聊哑了,没有发挥出我这专业水平。兴致来了,便收不住,先生又从唱歌、朗诵,聊回到了药理研究。  智慧与才情同存,率性与坚韧兼具,经三尺讲台和一方实验室的数十年积淀,在浮世万象中坚守本心。我想,这样的人生,实在很“酷”。  监制丨高岩  策划丨樊新征 肖源  编审丨肖源  记者丨孔颖  播音丨王娴 唐子文  音频制作丨杨琛  新媒体丨陈怡 章宗鹏   统筹丨 李航  视频编导丨张良  摄像丨何习武 陈稼  视频剪辑制作丨张良  包装设计丨曹懿心  鸣谢丨中南大学临床药理研究所、中南大学湘雅医院临床药理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