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木乃伊阿巴贡到幽灵阿巴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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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文琦  今年4月,林丛、杨佳音导演的《悭吝人》在北京人艺曹禺剧场上演。《悭吝人》是莫里哀的经典剧作之一,但在当下搬演此剧,与搬演莫里哀其他经典相比难度更大一些:因为它很难与当代大都市人的生存体验建立起联系。  阿巴贡:当代罕见的奇葩  相较之下,搬演《太太学堂》,可以把剧中的阿洛尔夫当作一个“男权”的靶子,用时髦的“女性主义”表达去迎合观众;上演《伪君子》,可以把奥尔恭的“中年危机”提取出来,对精神焦虑加以强化处理来触发观众;更不用说演出《贵人迷》了,茹尔丹不断投资自己、塑造自己,拼命成为社会精英的故事,简直就是活在我们身边的人物事迹。  以上作品中的人物与当代的关联性相对而言较为“直接”,而《悭吝人》里的阿巴贡呢?他很难勾连到我们的日常生活经验,尤其是都市年轻人的生活经验。阿巴贡有不少的钱,还想要更多的钱,甚至认钱为爹——这种欲望和意识当然仍是活生生的当下现象。不过他赚钱的方式——不分亲疏一律发放高利贷的“开源”,无限压低日常生活和社交消费式的“节流”——则太过古怪。阿巴贡在当代人眼里很容易被鉴定为一个罕见的奇葩,而舞台上搬演一个“奇葩”的故事,是在用“特殊性”去驱赶一台演出所渴求的“普遍性”。这自然是需要规避的危险。  戏中戏:喜上添喜  排演《悭吝人》对创作者来说的确颇有难度。林丛和杨佳音导演首先需要确定演出的表意方向,通过一种新的立意,在阿巴贡夸张离奇的故事里注入“当下关联性”,从而将“木乃伊”般的阿巴贡重塑为一个仍然在我们的生活中飘荡着的幽灵般的阿巴贡。可重建《悭吝人》的表达又能有多大的空间呢?  有一种表意方向可供选择。回顾一下歌德对《悭吝人》的观感,他说:莫里哀的“喜剧作品跨到了悲剧的边缘上……《悭吝人》使利欲消灭了父子之间的恩爱,是特别伟大的,带有高度悲剧性的。”这种理解不再把“阿巴贡”视为可笑的滑稽,而是一种严重的社会问题。林丛和杨佳音也完全可以按照这个表达方向行进,将阿巴贡按照资本的活动人形去处理,阿巴贡也就不再是一个另类的奇葩,从而变成一种普遍性的、主导我们当下世界运行机制的深层逻辑的象征。由此,《悭吝人》也将会被处理成为一出寓言式的演出,观众会从这则当代寓言里观看到资本种种非人性的表演。  不过,人艺的创作者并没有进行这种选择。在剧场看到的舞台呈现实在是令我有些意外。演出在改编方向上另辟蹊径,采用“戏中戏”的结构对原剧进行了重构,将阿巴贡的故事变成了“演-阿巴贡”的故事。一个戏班子推着大篷车走上舞台,他们做着演出前的各种准备,充满着嘈杂和喧闹,大家的来言去语体现了剧团生活里的某种日常:戏班班主拖延工钱啦、金主爸爸往剧组塞人啦、重要角色又换演员啦……然后不经意间,“戏外”便切换到“戏中”,演员们带着观众顺滑地进入到阿巴贡和他儿女的世界。  得承认,“戏中戏”的结构对《悭吝人》这出喜剧来说是一种加分的改编思路。加分加在让原剧喜上添喜。莫里哀在《悭吝人》里已经准备了很多笑料,现在因为“戏中戏”的结构,演出搬演者又为观众提供了更多额外的“笑果”。基于“演-阿巴贡”的逻辑,舞台上的演员都天然地获得了双重身份——既是剧中角色,又是戏班演员,所以他们能从角色扮演里随时跳脱出来,用演员的身份破坏角色的行动。譬如,戏中的阿巴贡追打儿子,连跑带骂搞得自己气喘吁吁时,扮演阿巴贡的傅迦突然以戏外班主的身份面向观众发出抱怨——“这个调度真是太累人了!”由此细节便可见出,“戏中戏”的结构为《悭吝人》的喜剧性带来了乘法。  戏外戏:创作者的自我画像  但绝不仅于此。“戏中戏”的结构还承担了一个远比喜剧手法更为重要的功能,它确立了这版《悭吝人》一种非常新鲜的表意。由于演出存在着戏外戏和戏中戏,那么演出最终的表达就不完全是由戏中戏所能决定的了,而取决于创作者对戏外与戏中之间关系的处理。  如何处理两者之间的关系存在着多种可能。而在我理解,林丛和杨佳音导演最后选择的是这样一种处理:戏班子在戏外的生活是琐碎、庸常甚至有些困窘的,但他们是演员,他们现在要为观众上演一出《悭吝人》,他们尽心尽力地演,有时还不免带着生活所“赐予”的疲惫在演;幕起又幕落,大篷车四处辗转,演戏就是他们的命运。正如“导演的话”所表达的:“戏要一场一场演,人生也得一程一程走。虔诚的戏班,疲惫的盘桓。好在,给大家带来快乐,我们从不吝啬。”  林丛、杨佳音的《悭吝人》立意独特,尽管如此立意会让戏中戏里的阿巴贡变得没那么重要。阿巴贡吝啬也好,不吝啬也罢,反正都是戏班子演的一出戏而已。观众领略了他的古怪,也欣赏了演员们的表演。至于这“戏中之戏”还存在什么微言大义,那是观众自己理解的事情,亦非创作者去着力挖掘的关键所在了。  选择这种表达方向真是有些出其不意。正是基于这种对戏外和戏中关系的处理,演出行进到结尾时散发出了淡淡的忧伤,同时也触发了我内心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了舞台的莫里哀。人艺这版《悭吝人》,阿巴贡也许只是一个中间媒介,真正的主角或许是那辆大篷车。也因此,演出是创作者的自我画像,也是向莫里哀的致敬——而致敬的方式可谓幽微之至。  供图/北京人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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